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企业家出书经典案例《把自己所爱许以余生》

作者:时间:2020-05-2233657 次浏览

(一)

1937年,河南连年大灾,一个名叫邹英的男人带着妻子随灾民逃荒来到了西安。为糊口,每天走街串巷摆地摊,以给人修鞋为生。邹英为人厚道,且聪明能吃苦,很快便学会了一手绱鞋的好手艺,并在西安回坊的西羊市安了家。

生活有了着落,但邹英夫妇却始终有块心病难去,就是身边没有孩子。于是便四处打听,想收养一个孩子。说来也巧,有位李姓的家庭因为家里穷,刚满一岁的孩子得了黑热病,正在为无钱医治而发愁。于是,朱仁基就这样来到了郅家,并取名金宝,意思是这孩子比金子还要宝贵。

黑热病是一种流传于长江以北的地方性慢性传染病,以肝、脾、骨髓、淋巴结的损害为主,且很容易反复发作,特别是对儿童,危害很大。邹英为了治好金宝的病,抱着他四处求医,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,终在一家教会医院才把病治好。

看着活蹦乱跳的儿子,邹英夫妇家里虽穷,但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还是其乐融融。

西洋市地处北院门回民街,是穆斯林民族聚集的地方。一个汉人要在回民区生活并站稳脚跟,凭的就是邹英一手绱鞋的好手艺。朱仁基至今还记得养父手里的绣花鞋,他说那鞋大都是姑娘们出嫁或有钱人的女人出门穿的,非常讲究。因此,父亲每次上鞋都要把鞋打湿,然后用丝线快速地缝,稍不注意,丝线掉色染了鞋面,那鞋也就废了。由于手艺好,父亲的绣花鞋在当地很受欢迎。直到解放后,父亲还被推举担任过街道主任,法院陪审员。这已是后话。

朱仁基记忆中的家是个大杂院,里面住的都是逃荒落难到此的河南人。这样,朱仁基一家就成了西安城里少数民族居住区里的“少数民族”。

记忆中的金宝幼年时充满幸福。绱鞋为业的养父只要有时间,就会背着他来到西安的易俗社、五一剧院、三意社等剧院去看戏。当时的西安戏院,每天都会上演数台河南豫剧,并长期有常香玉、崔兰田、马金凤、申凤梅等名演员登台。评剧、越剧、晋剧、眉户、蒲剧、汉剧、碗碗腔、木偶、皮影等各种专场轮番上演。老西安人都知道,那大段的袁克勤秦腔演唱,简直就像秦兵马俑武士叱咤风云的怒吼。京剧名流尚小云先生长期坐镇西安,马连良、邱盛荣、谭富英、叶少兰、苟慧生等艺术大师经常到此献艺。尤其是张木春先生的连本戏“西天取经”更是在西安连演40场不衰,金宝都是场场不落。

由于年龄小,小金宝被允许经常爬在戏台口看戏。一次,张木春先生在演《西天取经》猴子啃桃子时,还在舞台上给了小金宝一个苹果。演到兴起,张木春先生有时还猛的窜到他跟前学猴子咬他,逗得台下观众哄堂大笑。

除了看戏,王笑岩、笑笑岩的整部《明英烈传》他都去听,时间长了还学得惟妙惟肖。另外,像张烧鸡的相声,曲艺团的坠子、大鼓书,马戏团的杂技、魔术等等,年幼的金宝都乐此不疲,成为这个即将远去的文化雨林中一批幸运者。

转眼间,大杂院里成长的朱仁基到了上小学的年龄。那时学生上学,不管是语文还是算术,用的都是毛笔写字。有钱的人家给孩子买个铜墨盒,那样可以不用磨墨,课堂上打开墨盒、蘸着墨汁就能写;没钱的就自己带块石头做砚台,上课时一边磨墨一边写字。朱仁基自然和大多数孩子一样,是拿块石头当砚台去上课的。和别的孩子不同的是,朱仁基的父亲邹英会写字,而且能写一笔工工整整的楷书。朱仁基从记事起,就在家里的水缸、木桶、和面口袋上,受到父亲那笔规规矩矩的毛笔字的熏陶。

“上学就是把字写好”, 这是父亲教给朱仁基的。“ 一个人,只有把字写好了人才端正,字就是人的门面”。于是,家里那张矮小的方桌,又多了一个用途:一半用来摆放父亲绱鞋的工具,另一半就成了朱仁基练习写字的书桌。

绱鞋为生的父母靠微博的收入,供养朱仁基上完小学,父亲便病倒不起,生活极其艰难。但朱仁基还是顺利进入了初中。

朱仁基就读的学校名为西安市第三十中学,创办于一九四一年。这里先后走出了中国电影导演张艺谋,音乐家、现任中国音协主席赵季平,解放军总政歌舞团团长左青,歌唱家任慧等一批艺术人才。

在三十中学,一段奇缘让朱仁基走上了书法艺术的不归路。

朱仁基同班的有一个姓梁的女同学,个子高挑,人很漂亮,却眼睛近视。于是,便被调到前排,与个子矮小的朱仁基同桌。朱仁基发现,这个同桌女同学经常向他们前排的一个姓刘的男同学借作业看。开始他还以为女同学是在抄作业,后来才知道梁学姐是喜欢刘同学的字,专门借过来照着练习的。朱仁基凑过去一看,果然,那笔硬笔行书写得非常漂亮。

朱仁基对那位同学写的字暗暗吃惊,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服。他问同桌的女同学:“我也经常练习写字,难道我的字不如他吗?”

“那当然!你看你写的字,和你人一样又瘦又矮的,怎么能跟人家比。”不问还好,这一问,朱仁基自觉自己比别人又矮了三分。也就从这起,朱仁基暗下决心,一定要练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来!

在三十中学,当时有三位老师的书法、音乐造诣很深。写隶书的是欧阳老师,写楷书的是高老师,教音乐的则是一位姓方的老师,他就是后来的音乐家赵季平的启蒙训导老师。朱仁基则暗暗跟自己较劲,拿起毛笔,跟欧阳老师学起了隶书。

良好的基础,加上加倍的勤学苦练,朱仁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很快被学校发现。老师表扬他,同学追捧他,这让朱仁基在学校里俨然成了一个“小明星”,还担起了专门给学校出黑板报的任务。

能给学校出黑板报,这在同学们眼里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。每当这时,看着老师给的那一盒盒彩色粉笔都由自己支配,并且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在背板上写写画画,此时的朱仁基抑制不住心里的那份得意,同时也激发了他内心的那份自信,写起字来越发的认真。而他越是认真,就越能赢得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和赞许的目光。1958年,大跃进、人民公社运动正在全国兴起,善于观察的朱仁基及时把这些内容都画在了学校的黑板上,赢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又一阵喝彩。这期间他还学会了刻腊版,每当老师忙不过来,学校的宣传单,考试用的试卷也都让朱仁基来刻。为奖励这个个子矮小、家里很穷的学生,学校甚至破例每个月发给他五元钱的生活补助。当时的五块钱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,朱仁基节省一点,一个月生活费完全够用了。

中学期间,朱仁基不仅字写得好,学习成绩也出类拔萃。他的作业经常被老师当成范本,在同学面前展示。一些爱面子的女同学甚至会经常找他代抄课堂笔记。多的时候,他一次可以帮同学写六份笔记。多写多练,不仅让朱仁基的学习成绩,还招来很多女同学的喜爱。她们饭量小,平时用不完的饭票都会拿来送给朱仁基

一年秋天,学校组织学生帮助农民秋收。天气很冷,瘦小单薄的朱仁基被冻得直打哆嗦。那位同桌的梁同学看见了,特意跑回家去拿了一件棉袄穿在了朱仁基身上。多少年后,朱仁基提起此事还觉得十分感动。他说,那件棉衣是她哥哥穿的,衣服里里外外加起来有七个口袋,同学们看了都很羡慕。

(二)

朱仁基一手漂亮的课堂笔记,在班级里刮起了一阵“追风潮”,不仅很招女同学喜欢,男同学也颇为嫉妒。,班里的男同学赵海强主动来找朱仁基。两人开始对话:

“你也给我写课堂笔记吧”。

“不!”朱仁基不愿意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不为什么,反正就是不想写。”

“你爱写字画画,你给我写笔记,我让你认识我爸。”

“我为什么要认识你爸,你爸是谁?”

“我爸是赵德凯

赵德凯朱仁基一听吓了一跳。想不到自己从来没看在眼里的这个同学,竟然有那么大名鼎鼎的爸爸。要知道,当时不要说在西安,在西北,就是在全国,赵德凯都是家喻户晓的大名人,开山立派的大画家。同时还是当时西安美术家协会的主席,西北文物管理处处长。

“好好好,我答应!”朱仁基一口答应了赵海强的要求。

说实话,认识一个美协主席能给一个普通的学生带来什么,朱仁基并不清楚。但他喜欢写字,写字的学生还认识一个大画家,在同学们眼里,那是一种多么大的荣耀啊。而让朱仁基没有想到的是,他的这个天真、朴素的想法,却从此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。

朱仁基赵海强成为了朋友。除了帮他抄作业,还帮他写作文。一次作文本发下来了,赵海强得了五分。作文后面老师给的批语是:“作文写得不错,但好像是朱仁基写的。

虽然老师的评价不是赵海强想要的,但按照约定,他还是带着朱仁基来到了西安北大街。那里是老西安美协的院子,赵德凯先生的家就在这里。50多年后,再问朱仁基次见到赵德凯先生的情景,他说印象深的就是赵先生平易近人,没有一点大画家的架子。记忆中的赵先生“身材高大,总是仰着头,走路看着天。”

从此,朱仁基有事没事便经常会去赵先生家玩,见赵先生很是随和,还时不时地把自己画的孙悟空、猪八戒这些儿童画拿来给赵先生看。而身为大画家的赵先生也从不拒绝一个小孩子的任何请求,哪怕是一个天真的想法,都能得到他的鼓励和指点。

一个大画家和一个还不太懂事的小孩子的交往从此开始。

(三)

朱仁基通过同学赵海强,不仅结识了赵德凯,还结识了石路张海霞等一批当时美术界的大人物。

朱仁基初中即将毕业之际,赵德凯先生已经被打成右派了,公开场合还保留着美协主席的名义,但已经没有了实权。

五月份的,朱仁基去照例去赵先生家玩,无意间看见赵先生桌上有一片沾了墨汁痕迹的纸,心想着那应该是没人要的废纸。而纸的旁边正好摆放着一本隶书《庙碑》的拓本,朱仁基习惯性的铺开那片废纸,照着字帖就在那片废纸上写了几个字。写完了就跑出去玩去了。

第二天一大早,在学校,同学赵海强急急忙忙跑过来,拉着朱仁基就走,说:“快跟我去我家。”

朱仁基说:“马上要上课了。”

赵海强说:“我跟老师说过了,先不上课了,石路先生要见你。

石路,原名冯亚衍,四川仁寿县人,西北美协副主席,曾与赵德凯先生一起,为创立“长安画派”作出很大贡献的画家。

听说石路先生要见,朱仁基顾不得多想,两个人风风火火拉着手就往美协跑。

办公室里,朱仁基次见到了石路。他个子没有赵德凯先生高,人很瘦,留着胡子,说话带有浓重的四川口音,给人感觉一派风流倜傥。

石路先生见到朱仁基句话就问:“这字是你写的?”朱仁基看着桌上摆的那片纸,想起了昨天的那一幕。原来,自己在赵先生家写的那几个字被石路先生看见了,夸这字写得好,便问是谁写的。赵先生说是小三(赵海强的小名)的同学金宝写的。于是,石路先生马上提出要见见这个朱仁基

应该说,朱仁基平生次走进的名人画室是赵德凯先生的,在他看来,赵先生的画室就和他的为人一样朴素,里面除了一个简单的沙发,显眼的就是那张画毡上沾满墨迹的画案了。而走进石路先生的画室,感觉除了漂亮、讲究,简直可以用豪华来形容。巨大的画室光厚厚的地毯就铺了三层,大的摞中的,中的摞小的,配上一整套的红木家具,显得很是气派。画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,画毡一尘不染,点墨不沾。尤其一方大砚,雕刻甚是精美,砚中蓄墨,四周为水池,以水养墨,高雅。石路先生用的笔也很讲究,据说全是从日本进口的。石路多才多艺,大概是解放初期,曾写过一个电影剧本《暴风中的雄鹰》,后来拍成了电影,获得了五千元稿费。他就用这笔钱跑到荣宝斋,买了很多的宣纸、笔墨和印章。他生活很讲究,平时穿衣整洁熨帖、不沾一粒灰尘。唯独作画写字时喜欢热闹,围观的人越多情绪越好,这一点和赵先生截然不同,恐怕是受到同乡张大千先生的影响。

石路见到朱仁基,开门见山就问:“愿不愿意做我的学生?”

做面前这位风流倜傥、才气横溢的大画家的学生?此时的朱仁基有点受宠若惊。他是个穷孩子,除了在家受父母的关爱,在学校受老师和同学的表扬和追捧之外,哪受过这么大的恩宠。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说:“我愿意!”

石路接着说:“那好。愿意了就不要走了,以后学校也不要去了,每天早上过来,我每个月给你十八元学徒工资。回去和你爸爸说一下,你直接过来,在我画室看我画画,我教你。”

刚进赵家的门,现在又成石室之徒,接踵而至的“好事”让朱仁基来不及多想,因为他不可能预见未来的命运。

如果说此时的朱仁基遇见石路“天上掉馅饼”,那么石路朱仁基为徒则更像是“求贤若渴”。刚见面头,还没等朱仁基回过神来,石路就开始给朱仁基讲课了。讲构图,讲技法,讲用墨,讲艺术如何深入生活。激动的时候,还在地上打滚给朱仁基作动作。

石路先生的画室平时是不让外人进的,他的家人也不例外。哪怕有重要的领导人来了,也只能在画室外面等着。

唯独朱仁基是个可以随意出入石路画室的人。

石路先生画室,朱仁基主要负责给先生抻纸,研磨,洗笔。石路作画有一套规矩,笔必须洗得干干净净,梳理得整整直直的挂起来。到后期石路先生又收了三个学生,他们分别是何继增、王淑华、刘湘子。加上朱仁基,一共是四个徒弟,两男两女。

朱仁基记忆中美好的时光,就是在美协的这段日子。还是上学的年纪就有了令人羡慕的工资,每天有师哥师姐陪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更重要的是有赵德凯石路这样的大画家随时指点,让他感觉每天的空气都不一样,处处充满了阳光。